The Reader's Room

    “Caretake this moment. Immerse yourself in its particulars. Respond to this person, this challenge, this deed. Quit evasions.   

    Stop giving yourself needless trouble. It is time to really live; to fully inhabit the situation you happen to be in now.”

    Epictetus

    富都青年觀影記事—「我努力成為一個好人,這個社會卻連我如此微薄的心願都予以毀壞」

    劇情大綱

    在吉隆坡東南方二十多公里處的偏遠地區,聚集著來自不同種族、語言和背景的人們,他們唯一的共同點是沒有合法身份。故事以一場警察追捕人口走私事件為開端,圍繞著身份認同與愛的主題展開。主人公阿迪試圖幫助這群外籍人士及自己取得偽造證件,卻被同夥背叛,不僅佣金只拿到一半,還與人結仇。在警方的追捕行動中,由於握有馬來西亞的出生證,阿迪得以被釋放。

    阿迪與聾啞的哥哥阿邦相依為命。阿邦在市場打零工,儘管偶爾因聾啞遭人欺負,但他工作勤奮,深受鄰里的喜愛。與阿邦不同,阿迪經常惹事生非,不務正業,讓阿邦傷透了腦筋。然而,每當阿邦回到家中,簡單的一盤青菜和水煮蛋成為他小小而平淡的幸福。即使阿迪在外面遍體鱗傷,家中總有一頓等待他的飯菜,餐桌成為一家人聯繫的核心。

    熱心的社工佳恩為兩兄弟四處奔波,申請身份證。儘管佳恩的好意無數次被阿迪拒絕,似乎在逃避與哥哥分離的事實,始終對佳恩沒有好臉色。

    一位住在社區中的緬甸女孩與阿迪互生好感。她和家人即將得到難民協助離開馬來西亞,但她信誓旦旦地表示想留下來與阿邦一起生活。離開的那天早晨,女孩還是和家人一同上了車。

    兄弟倆的生活並不孤單,跨性別者鄰居Money姊視兩兄弟為自己的孩子般照顧,偶爾來家裡做飯。

    日子雖然艱辛,但也在一天天過去。然而,在一次佳恩與阿迪的爭執中,突發的意外使得這本已艱難的兄弟生活再度陷入深淵⋯⋯。

    底層相依:無血緣兄弟的不成熟情感與矛盾心理

    為何阿迪不接受社工的幫忙

    影片開場,阿迪試圖通過非法途徑取得身份,卻被同夥背叛,還招來孟加拉人的仇恨。儘管他明白獲得合法身份後可以開銀行戶口、考駕照,但他始終拒絕社工的幫助,這是他對正常社會的一種反抗。從他與哥哥的對話中可以看出,阿迪不信任政府,不信任這個國家,寧願冒險。社工在政府面前姿態謙卑,處理政府無法解決的問題,但在阿迪眼中,社工與政府是一伙的,是正常社會虛偽的代表。當佳恩忍不住長期積累的怨氣,以自視甚高的態度責備阿迪不知感恩時,阿迪將日常的受欺凌與積怨發洩在佳恩身上。

    弟弟阿迪的人物設計

    弟弟阿迪的內心描寫主要集中在他對哥哥的依賴與仰慕,對於其他層面的描寫如身世、渴望、怨恨,並沒有太多著墨,因此人物的心境轉折缺乏足夠的脈絡。積怨主要來自影片開場的事件,使他後來被孟加拉人毆打,阿迪在對方眼中根本是詐騙共犯,最後還是哥哥阿邦出手相救。劇情並未充分鋪墊阿迪的暴力傾向,因此當他對社工施暴的一幕出現時,觀眾難免會感到愕然,因為這與他平時的形象不符。

    哥哥入獄後的心境轉折

    在哥哥阿邦帶著阿迪展開逃亡的過程中,鏡頭聚焦阿邦的複雜心緒——他反思自己是否過於縱容阿迪,導致這一切錯誤。然而相比之下,阿迪仍顯得天真無知,並未顯現出內疚或懊悔。直到哥哥入獄、佳恩的喪禮後,阿迪才學著為亡者獻花,這一幕在鏡頭前顯得無比諷刺,彷彿是他生平第一次學會說「對不起,是我不好」。

    最終的轉機

    直到與哥哥的永久分離,阿迪的人生才迎來真正的轉機。阿邦的離世,使阿迪終於放下對哥哥的依賴,儘管他可能到最後都不知道哥哥為他殺了人。他接受了哥哥頂罪的事實,這份愧疚感使他開始嘗試融入社會,並最終通過合法途徑找到生父,取得身份。

    哥哥阿邦的人設 / 犯罪後的心境轉折

    阿邦原先的人物形象,或許因為聾啞和孤兒身份,使他即便在富都集合住宅裡也顯得低人一等。Money姊有身份證、阿迪有出生證,至少不必躲避警察的查緝,而阿邦卻在身體和身份上的雙重失落中逆來順受。除非弟弟受人欺負,否則平日在市場被人欺負佔便宜,他也不予反抗。面對喜歡的對象,阿邦更是因自卑而退縮,不敢主動追求。

    阿邦的人格塑造相較於弟弟完整許多,尤其在劇情後半段,從逃亡鄉間到監獄自省,將人物形象堆疊完整,並在行刑前達到高潮。當觀眾以為他一次次想擺脫弟弟時,卻沒想到他最終選擇回頭自首。阿邦縱使窮困,仍堅持做一個好人。然而,他不得不為了掩飾弟弟的罪行,將一輩子的正直誠信毀於一旦。最終在監獄裡與法師會談時,他激動地控訴:「你叫我不要放棄,繼續生活下去,但我不行,你知道我活得很辛苦嗎?」

    為何哥哥選擇不和弟弟坦白真相

    阿邦沒有讓弟弟知道是自己失手導致社工死亡,弟弟在認為自己是真兇的情況下,也沒有選擇說出事實。從道德角度看,這一劇情安排或許難以接受,但從兄弟心態出發,卻顯得合理。阿邦不想破壞自己在弟弟心中的形象,一方面,負罪感能讓弟弟改過自新。弟弟沒有坦承自身行為,仍出於其膽小怕事的本性,而他一向順從依賴哥哥,因此選擇遵從哥哥的心願。

    至於阿邦為何選擇出手,可能是他不想讓平日對自己友善的同事誤認為兇手,情急之下才摀住社工口鼻,卻未料到釀成大禍。

    劇情的斷裂 / 扁平的小人物 / 消失的話語權

    此劇人物複雜,支線缺乏頭尾。Money姊的角色增加了影片的溫暖,但對其個人背景的描寫欠缺,使她淪為一個單純的好人。作為推動劇情的關鍵角色,社工佳恩為何特別關注兩兄弟,劇情前半向政府單位請求協助屢次碰壁,為何中間突然聲稱找到申請方法,均未明確交代。午休時間分享自製咖喱給阿邦的外籍同事,彷彿僅作為案發現場的目擊者。再說劇情後半,阿迪和從事性工作的女子開房間,女子表示打算回鄉下找個人嫁了,阿迪唐突地表示「不如我娶妳」,換來對方的漠視,但兩人先前並無任何情感交流。她的存在或許是為了突顯阿迪在性與感情上的幼稚。至於爸爸為何拋棄阿迪,直到最後也未能揭示。

    結語

    本劇演員的表現令人驚嘆,提升了整體水平。片山涼太的配樂優美淒涼,塑造了動人的敘事情境,印度籍攝影師Kartik Vijay的捕捉,使影片多了一份詩意。美術攝影以異鄉人的眼光看帶有混亂卻不失秩序的美感,對平凡悠閒的捕捉也相當有意思。房間的光源落在哥哥一側,弟弟那一側牆上的海報是撕破的。逃離富都的鄉野之旅景色怡人,彷彿落入短暫夢境。演技彌補了諸多角色心境轉變上未能良好銜接之處,使人暫且忘卻劇情上的斷裂。儘管讓哥哥成為劇本下的代罪羔羊,前半部「弟弟就是哥哥存在的意義」的表述已傳達清楚,不至於讓人感到太突兀。儘管最終兄弟倆做出了違反普遍良知的行為,能夠理解的是,在惡劣環境中成長,他們的情感並不成熟。哥哥愚孝、弟弟依賴心重,對社工及社會上的善意不信任,直到最後也沒能真正面對自己的過錯。社會道德與親情呼喚的矛盾,使觀影體驗產生微妙的衝突感。儘管觀眾想同情兄弟倆的遭遇,一想到無辜的佳恩,即觸動內心道德的警鈴,又不得不把眼淚收回。但我們不宜以社會普遍的道德價值對劇中人物做出嚴厲批判,阿邦與阿迪也沒有義務要滿足大眾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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